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视觉文论

鲁迅论照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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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在鲁迅的杂文里,曾多次谈论过照相,其中“论照相之类”是鲁迅论照相的名篇。鲁迅自幼生长在绍兴,年轻时赴日本留学,归国后又在北京的北洋政府教育部任职,由于鲁迅有两个国家三段不同地域的生活经历,他对照相的所见、所闻要比一般人多一些,加之他用社会学的视角观察照相,所论的照相自然有相当高度。尽管文章是透过照相衍生出社会问题,但所论的照相部分,仍丰富了中国摄影史的内容。

       鲁迅从“咸丰年间,或一省里,还有因为能照相而家产被乡下人捣毁的事情。”说起,揭示了封建统治和闭关锁国所造成的迷信行为。晚晴社会有各种反对照相的声音,笔者还看过另一篇文章,国内著名画家盛伯兮在为柯易堂题画像时,这样写:“黑学白学方纷然,不谈彼法文孙贤,多少福头(指照相)古来匆,霎时变灭如烟。”,旧时的文人墨客对于照相的知识了解甚少,加之社会上的愚昧思想作梗,照相这种洋玩意,一直不被国人所接受。

       鲁迅幼小的时候(1895年之前),老家绍兴有了照相馆,人们从渺视照相、反对照相,怕自己的精气神被“威光”照走,发展到有人经不住照相馆橱窗内照片诱惑,“那时却又确有光顾照相的人们,我也不明白是什么人物,或者运气不好之徒,或者是新党(维新派人物)罢”。敢于吃螃蟹的人们,战战兢兢地接触照相,当年的照相,有照全身像的,有照全家福像的,后来发展到有照戏装像的,就是不敢照半身像,“只是半身像是大抵避忌的,因为像腰斩。自然,清朝是已经废去腰斩的了,但我们还能在戏文上看见包爷爷的铡包勉(包公的侄儿),一刀两段,何等可怕,则即使是国粹乎,而亦不欲人之加诸我也,诚然也以不照为宜。”鲁迅在这一段行文中,写出了人们为什么不照半身像的缘由。

       清末时期,绍兴照相馆内的摆设,“一张大茶几,上有帽架,茶碗,水烟袋,花盆,几下一个痰盂,以表明这人的气管枝中有许多痰,总须陆续吐出。人呢,或立或坐,或者手执书卷,或者大襟上挂一个很大的时表,我们倘用放大镜一照,至今还可以知道他当时拍照的时辰,而且那时还不会用镁光,所以不必疑心是夜里。”幼小的鲁迅观察的非常仔细,以至于43岁的鲁迅在写这篇文章时,还能把儿时存储的记忆徐徐道来,行文中夸张、调侃,而且对照相行业所用的器材包括镁光都有了解。民国之前,人们照相要正其衣冠、尊其瞻视,仿佛在塑神像似的,照相如有些画意,或是面部有点阴影,一定认为是照坏了。民国初期,照相的艺术化才开始流行,三五个人随便坐着照的,或是照半身像的,均属于艺术照相。

       照相馆推出的全身像、全家福像,很快就被一些文人雅士看做“千篇一律的呆鸟了”,照相馆又推出“二我图”或叫“求己图”,实际上,鲁迅所说的“二我图”、“求己图”,就是在一张底片上的二次曝光,照相行业发展至今,仍有人使用二次曝光的照相技法。在一张照片上,两个自己或如宾主,或如主仆,这叫“二我图”; 在一张照片上,一个自己傲然地坐在太师椅上,另一个自己卑微可怜地向坐着的自己跪着,又叫“求己图”。一些文人雅士照了“二我图”或“求己图”之后,还在照片上面题“调寄满庭芳”、“摸鱼儿”之类的诗或词,挂在书房里,腐儒自赏。鲁迅极看不惯“求己图”上跪着的奴才像,他以国外的《伦理学的根本问题》一书为例,深刻批驳了“求己图”是一种卑劣无耻的奴才,“我之常常将这些当作半张‘求己图’看”,这里所说的“半张”,就是把“求己图”坐在太师椅上的一半撕掉,只留跪着的一半,他还用犀利的笔锋写道:“将来中国如要印《绘图伦理学的根本问题》,这实在是一张极好的插画,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讽刺画家也万万想不到,画不出的”。鲁迅深刻揭示了一些文人雅士的病态心理,自“论照相之类”发表,旧派文人雅士才恍然大悟,此后,很少有人再去照“求己图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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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鲁迅在北京生活了14年,每礼拜天必逛琉璃厂,淘一些图书、汉画像拓片等,当年北京最早的照相馆,都在琉璃厂、土地庙一带,他每次逛琉璃厂必然经过照相馆,所以他对照相馆橱窗的陈设有有一些了解,他发现橱窗内时常调换照片,唯有梅兰芳的剧照“天女散花”“黛玉葬花”常挂不换,“即此就足以证明中国人实有审美的眼睛”。当年人们照相从众心理普遍,很少有开创性,举几个例子,上海名伶冯子和坐在短栏杆上,照了一张时装像,从此人们一窝蜂的效仿,便有了名曰“冯伶坐栏式”;还有一位少女模仿外国电影明星,把两弯玉臂扶住云鬟,拍了一张玉照,于是照这种姿势多的不可开交,便有了名曰“少女欠伸式”;至于梅兰芳的“天女散花”照,或是“黛玉葬花”照,这些统称为仙女照,效仿的人就太多、太多了,女人效仿,男人也效仿,于是乎胖仙女、瘦仙女、老仙女、嫩仙女,奇形怪状的各式“仙女”纷纷出炉,想把自己扮成仙女的心情可以理解,但在选择仙女照之前,很多人并不考虑自身的条件或是性别。

       变态的审美和扭曲的人性,鲁迅在文章的最后丝毫不留情面地批判了其根源:“我们中国最伟大最永久的艺术是男人扮女人。异性大抵相爱。太监只能使别人放心,决没有人爱他,因为他是无性了……然而也就可见,虽然最难放心但是最可贵的是男人扮女人了,因为从两性看来,都近于异性,男人看见‘扮女人’,女人看见‘男人扮’,所以这就永远挂在照相馆的玻璃窗里,挂在国民的心中。外国没这样的完全的艺术家,所以只好任凭那些捏锤凿、调彩色、弄墨水的人跋扈。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,而且最普遍的艺术也就是男人扮女人”。鲁迅的“论照相之类”,所论照相其实是文章的铺垫,文章的结尾是鲁迅最想说的话。

       鲁迅的“论照相之类”,可以看出他对照相很在行,那么鲁迅会不会也拿照相机去照相呢?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在筹备撰写《中国摄影史》时,编写人员翻阅了大量的摄影文献资料,在1937年6月出版的《飞鹰》摄影杂志第29页上,发现有周树人拍的“紫禁城”?《飞鹰》编辑部会不会借鲁迅逝世一周年的时机,刊载周树人拍摄的作品,以示对鲁迅的怀念之意呢?诸多的巧合,产生了诸多的疑问?幸好《飞鹰》的主编金石声先生还健在,原来是同名同姓不同人,虚惊一场。通过这件事,也证明了鲁迅只是论照相,但他从不拿照相机去照相,而且他还不赞成文化名人去照相。鲁迅与刘半农是多年好友,自刘半农留学归国后,刘半农的专业由文学转为了科学并热衷于照相,由此,两个人的关系渐渐疏远,鲁迅曾说过,我喜欢早期的刘半农,不喜欢这几年的刘半农,这几年的刘半农学问太“庞杂”了,由此可见,鲁迅对刘半农的转行以及痴迷照相,是存有偏见的。

       鲁迅的“论照相之类”,论述了清末至民初,绍兴和北京照相行业的发展,并详细地介绍了人们从恐惧照相到接触照相的过程。作者亲历了那个年代,他对那个年代的照相论述,可以说是高度真实可信,而我们的摄影史学家所书写的中国摄影史,完全是依靠史料,两者的真实可信度不言而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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